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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3年7月7日

花蓮行書

我一直在思考季節的轉變。今年,我不想錯過春天。我想辦法辨別冬天最後的霜和不和時節的霜──春天的霜。草變綠的那一刻,我想在場。──安妮‧迪勒(Annie Dillard)著,吳美真譯《汀克溪畔的朝聖者》,台北:天下文化,2000,頁77。

今天的範圍都在花蓮市上半部,所以可以晚起床,於是睡到八點半,四十五分出門,到隔壁國民八街的拉亞吃早餐。吃早餐的同時,才開始計畫今天要去哪。我想我喜歡上了一個人的旅行,因為不必在意同行夥伴的想法,只需在意自己,這一切以「自由」為準。



  還是先去看看中橫的太魯閣吧!那條大學時從下午五點開到臺中晚上十一點,而在埔里聽歌聽到掉淚的中橫,如今回首彷彿那是成長之路。從市區轉回臺九線,再轉三棧路,會經過一個「達拉旦部落」,這個部落其實不大,緣三棧溪而聚集的部落,現在多服務溯溪的遊客。原本想溯上三棧溪,但人多而作罷。

  從三棧路直騎,左接民亨路再接民治路,便可通到臺八線──中橫。到了太魯閣的入口處,遊客一樣很多,進到裡面才發現某些路段只允許單向通車,原本想到「布洛灣」拍蝶,看見塞車情況,興致全失。至於,原本的第二選擇,則需走砂卡噹步道才能抵達的「神秘谷」,也神秘地消失了。於是拍完「長春祠」(已經是第三次重建)便離開了。沿著原路回去。

  沿著原路騎回去。我發現我真的很喜歡這條沒什麼人知道的部落小路,部落建築多屬平房,至多二層。你可以看到原住民小朋友在路上跑來跑去,婦女與老人操著阿美族語交談。我停在一間養著拉拉的商店買飲料,牠太胖了,至少要減掉一半的體重,身體才能比較健康。我問了商店的阿美族伯伯,「露雙山」能不能去,一開始他聽不懂,我把手機裡的地圖拿給他看後,他說可以。其實,我不知道那是個什麼地方,只在附近而已。

  出發時,我摸摸兩隻狗狗,想想真巧。小隻就是皮,猛咬我,還是拉拉可愛。轉上「露雙山」之後,我才發現這是一條採石礦的產業道路,大卡車一輛一輛往上或下,騎了五分鐘,我決定不再上去,停在路邊有咸豐草的地方等待蝶。後來想想,自己為何有這樣的勇氣前往我根本不熟悉且人少的地方?第一,我是男人,這很重要。再來,我已經相當習慣一個人了,雖不見得每一株植草,蜜源,蝶類我都認識,但也認識一些了,牠們成為我的朋友,我是一個人卻也不是一個人,「朋友」會強化自己的地域感或熟悉感,減少面對陌生的恐懼,因為只有不熟悉的事物會帶來恐懼。

  於是,我在雲林跟我在花蓮,某些時候是可以相提並論的,因為森林我安心,因為蝶我安心。記得我在北橫52k的路段等待大紫蛺時,我將手放在路邊最大的一個樹身上(結果我竟沒注意是什麼樹),隨即念起一小段禱詞,我明白自己這個舉動不具宗教意義,但它卻能增加你的信心。我十分認同吳明益先生在《蝶道》說:「山的子民心底都知道,禱詞只能增加勇氣,並不能改變自然界的無情與千變萬化。」(249頁)也許在臺灣環島,不過就是在大很多的「蘭嶼」環島而已,我以為,我們都是這樣以已知的經驗來處理未知的世界,因為那是最快認識這個世界的方法之一。

  待到十一點,離開。接下來,我可以去哪呢?

拿起手機,同樣開啟google地圖找。我必須承認身在花蓮,腦海裡常浮現吳明益先生《家離水邊那麼近》,那些談到關於溪流、關於山脈的部份。「以柔軟的態度」書寫,並將他自己的環境倫理觀傳達出去。「以柔軟的態度」似乎同樣可以面對這個過份殘酷的世界,我們不一定得透過嚴厲的批評、具備攻擊性的,才能去改變什麼。(但可以尊重)雖然此舉可能常常被誤解成「軟弱」,或許也無妨了。

  我們走吧!往美崙溪上溯,她有另一個名字叫砂婆噹,路途會經過水源部落。我在部落最「熱鬧」的石壁街,吃了一碗五十元的拉麵,麵底稍鹹。隨即入山,結果卻出現一個檢查站,需要辦理入山證才可進入,難怪在檢查站之前,一堆遊客已在溪邊玩水。回到水源派出所辦理入山證,只有一位員警駐守,但辦理入山證的遊客真是不少,等了十分鐘左右才輪到我。我不記得之前有辦理過入山證,但員警調資料卻說有,他問我是不是去過慕谷慕魚?我說那在哪。(後來我知道那可以從花蓮「仁壽橋」旁的一條道路進入)他對我連需要辦入山證的地方,哪些有沒有去過都不知道,而感到很驚訝!後來,想起大概是去年進入烏來的福山國小所辦的吧!?

  我所記得的「當時」,只有山的溫度、溪流的聲音、蝶翼的色彩,其他瑣事都忘記了。我想這次也會如此……

  走進「砂婆噹水源地」後,才發現這裡烤肉的、玩水與撈魚的遊客不在少數。我以為「入山證」隱喻著自己將進入一個原生的、人跡罕至之地,看來我始終錯估了真正「原始」的意義,處處都有人走過的痕跡,只有先來後到的差別而已。眼神往深山望去,也往有蝶的地方望去,於是在入口不遠處停下機車,步入乾涸的河道。碰見第一個水泥攔沙壩,稍微滲水的壁面,已見由青帶鳳蝶、寬青帶鳳蝶以及大鳳蝶各自組成的吸水群,有趣的是以往所見均在溪水旁,這次所見卻是在垂直的水泥壁面上,勢必牠們得耗費更多的力氣攀住壁面才得以吸水。如此場景,還是想到鳥飼否宇《昆蟲偵探》的〈蝴蝶殺蛾事件〉裏頭出現的麻櫟樹液酒吧,只是現在換成「水泥酒吧」罷了!

  如果我還想遇見其他蝶類,勢必還得越過第一個攔沙壩,然而卻得回到產業道路之後,才能繼續往上溯。如果,此時我是隻洄游性的魚,又該如何回「家」呢?畢竟我不是,而蝶也沒有這種困擾,有翅膀的動物大多不會有。所以,我們才迷戀翅膀嗎?翅膀,本身似乎就是天空的隱喻。我數度問自己為何喜歡蝴蝶,或許喜歡上蝴蝶並非羨慕牠們的「自由」,況且會以為牠們「自由」的人,或許是還不夠理解牠們飛行的同時仍危機四伏,有些蝴蝶後翅常有眼紋或尾突,即是用來防禦,這種機制如此地被動。那麼,喜歡的理由又會是什麼?我曾經有過答案,但現在那個答案似乎已不能滿足我,或者說,已無法精準地傳達出喜歡的那個原因,於是繼續追尋,並相信有一天山會告訴我、河會告訴我、蝶也會。

  第二個與第三個攔砂壩,並未見相同數量的吸水群,然而水量卻有增多的傾向,清澈見底而有魚。原來第一個攔砂壩處的溪水乾涸的原因,在於溪流來到這裡時已被引走。我在第三個攔砂壩處像蝶一樣坐了下來喝水,並讓雙腳懸在河床之上,望向山的深處,我發現自己如此無知,雖然知道右前方不遠處有座砂婆噹山,然而就在眼前的山卻不知道姓名。土地提供養份給眾多蝴蝶賴以為生的食草與蜜源植物,我竟一株也不認識,甚至生怕喊錯姓名!為何我憑著無知就走到這裡?

  無知,真的讓我走到了這裡!

  我不能只有記得山的溫度、溪流的聲音,以及蝶翼的色彩。如果它們都有自己的故事;如果它們都是一本短篇小說集;如果它們等著讓人閱讀,那麼我又該怎麼成為讀者?我的背包裡,缺少一本圖鑑,或許也缺少想要認識這些真正的心情吧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