WFU

2015年12月14日

書寫,是沙堆疊著沙

書寫是沙堆疊著沙──步行斗六東溪

2015.08.06攝於虎尾溪堤岸
《離蝶最近的遠方》出版後,我總在思考如何開始第二本詩集的寫作,或者說用什麼樣的方式去尋找寫作的題材、去認識新的生命。


  我在《離蝶最近的遠方》的創作模式常常是,先到現場拍攝到蝴蝶的照片,回到家後再透過電腦軟體整理照片,再進一步回想情境接著寫作。那照片裡的蝴蝶,被我定格下來的瞬間隨即再度播放,牠仍微微擺動牠的雙翅並著魔似的吸水,我也著魔似的盯著觀景窗裡的牠,溪水聲、熱風、樹林的光影,以及溪裡石子撞擊石子的沉悶細響,然後在螢幕裡一行一行書寫、刪去、整頓。

  我知道那時的書寫,很像沙漏,是沙堆疊著沙。

  我也知道書寫唯一的方法,也唯有沙堆疊著沙。可能我早已知曉我創作的方式,就是不斷地實地的走、實地的拍,讓那些生命不管有無意義均能流往我的雙眼,我看見牠們的存在與消亡。而經驗也早已告訴我,踏查有時無聊居多,並不一定真的能一下子看見什麼重大的問題,造成什麼劇烈的改變。因為是沙堆疊著沙。

  我曾在今年六月時,嘗試在二水車站下車,然後順著八堡二圳、莿仔埤圳導水路、濁水溪溪岸步行回家。才走了二個小時,尚未走到林內邊界,最後還是在彰雲大橋被家人攔截,我已聽見橋下潺潺的濁水溪溪聲了。他們並不理解我為何需要這麼做,不,應該說這為何會成為一件值得如此大驚小怪的事呢?對我來說,走路回家則再平常不過了。直到如今,我仍然懷念在整個濁水溪北岸的農業區裡,毫無燈源而走在夜裡(也才晚上七點多)的自己。

  直到八月六日,我又有一次機會可以藉機步行回家。從高雄回到雲林的莒光號剛好只到斗六車站,而距離天黑還有二個多小時,時間上應該足夠。四點半出站,再走半小時才會接觸到虎尾溪──斗六東溪,接著只要溯著斗六東溪而上,便能直接抵達我家。這個想法讓我興奮不已,既有回家的情緒也有一種屬於私密的、不為人知的旅行的感覺。

  我將順著溪流旅行回家,像一尾鮭魚似的。


2015.08.06攝於斗六東溪
2015.08.06攝於斗六東溪

  一路我穿越市區的別墅、商店、國小、透天厝,來到農田、菜園、竹林,走在水泥堤防眺望斗六丘陵的那一頭,(如果天氣好的時候,你曾經開車在78快速道路斗南虎尾段,眺望斗六丘陵以及背後的中央山脈,你會深深被山所感動,因為山像一個深綠色的世界似的在你的眼前無所隱藏的展開)好像看得到家的感覺。我一路總是注視著斗六東溪,溪水相當混濁且水量不豐,不過倒無明顯臭味,也許是溪流沿岸多為農業生產,並無什麼大型工廠的緣故。倒是大型工廠都集中在斗六工業區,鄰近隸屬台塑的福懋工業園區旁,而這些工廠的廢水多半排放到牛埔子溪、石榴班溪。

2015.08.06 遠處即為福懋工業區
而我沿著斗六東溪步行的這些地區屬於農業區,車輛噪音較小,多半是流水與禽鳥的鳴叫聲。不過,我也不認為這是什麼美好的田園風景,因為工廠就在剛插秧苗的農田的不遠處自顧自地吐著煙,就像馬路上隨時會搖下車窗吐菸、吐檳榔汁的卡車司機一樣。這樣的情景早已存在許久。如果不是那麼樣的美好,那這個我從小到大成長的鄉村又是以怎樣的形象存在?更多綠色的柔軟的部分,在三十年裡慢慢轉變成了灰質的堅硬的部分,柑仔店也悄悄轉形成了異國商店,連空氣都好像陰鬱了起來,像混濁的溪水。

2015.08.06
2015.08.06 

  我路過柑橘、香蕉、鳳梨、未成熟的果香尚未芬芳。

斗六東溪黃昏
振翅而飛的白鷺
我在溪邊看著太陽西下。這裡已經非常接近我記憶中的黃昏了,從我曾經住過的三樓房間望出去,便是這樣的黃昏情景,沒有什麼是多餘的。入夜前,我就能到家。只要再穿過福爾摩沙高速公路。我走在橋下,看到數隻大冠麻鷺分別在鐵網欄杆上棲息,牠們並不理會我,但樹林裡的成群的白鷺鷥卻不。牠們被我的魯莽所驚擾,竟大舉振翅而飛,像無數枝白色的畫筆迴旋攪動,彷彿牠們嫌半片淡黃色的天空仍不夠均勻似的,事實上我可能比牠們還要震驚。



  無路,我只能下往溪道我才能繼續前行。而這邊顯然是兩條溪的匯流,左邊豐滿的溪水是林內圳幹線,溪水引自濁水溪,可見整條斗六東溪的溪水均來自此;右邊才是真正的斗六東溪,較為乾涸的右邊通往家。因為家在「乾溪仔」,「乾溪仔」是「復興」別稱,斗六東溪一直以來只要不是雨季便多半呈現這種的狀態。有趣的是最上游的地方是草崙(東興),再下來是斗六東(茂興),接著則為不是斗六東溪尾巴的溪仔尾(中興)。不在斗六東的斗六東,不在溪仔尾的溪仔尾,是斗六東溪的第一個聚落。

  一共花費了兩個半小時步行回家。一回到家,家人似乎一眼看穿了我步行了不短的距離,不過其實正如我所說的,就只是步行回家而已。我弄髒了我在日本買的便宜的休閒鞋,這可能是五歲之後,我才再次在這條我生長的溪流弄髒了鞋,只是這次的鞋更大了、更難乾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