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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8年11月26日

不願下課的故事課(下)

作家張日郡╱撰寫

有一次,我設計了一個「作者現身」的閱讀活動,想讓同學們閱讀文本後的闡釋,再跟作者創作的本意做一個印證,說明詮釋、誤讀的意義。事實上,我會有這個發想,是因為我自己求學時期,雖閱讀過那麼多國文課本,卻很少有機會能跟書裡的作者對談,向他探問我閱讀所產生的諸多困惑。

很可惜的是,當時的教育體制使得這些困惑通常只會成為選擇題、填空題,並有一定的答案,規定它對或錯,但困惑真的有對錯之分嗎?
所謂的「作者現身」,其實就是將我自己的一首名為〈共生獸〉的詩,發給同學們閱讀,並設計了一連串的問題,請他們從詩中推測屬於自己的答案。
他們一開始還會拚命問我,詩中的「獸」是不是這個意思,詩中的「她」是不是你的誰。在他們討論的過程中,我不給答案,只鼓勵他們能自圓其說便好。或許是因為「作者」就在眼前,還是自己的老師,而且竟然什麼都好、什麼都不肯說,造成他們越發激烈討論,越想解開閱讀這首詩的困惑。
時間已屆下課,擔心講不完的我,只好跟他們說我們下周再繼續談,想不到他們並不願意輕易放過「作者」,非得我說出點什麼才行。
此刻,我強烈感受到他們已經陷入我的詩裡,陷入我的故事裡,如此熱衷解謎,解我的謎;解我的謎,自是解文學的謎。事實上,這個謎是我自己家裡的故事,也正因如此在講述的過程中,無法克制情緒而數度哽咽,而台下的他們全都屏氣凝神、面色凝重的聽我說著自己詩、自己的故事……。
結束後,我為自己的失態跟班上的同學致歉(備課時,原本以為自己克制得住的)。但事後想想,如果一個老師(作者)願意這樣面對自己的痛,並且把它寫出來,讓閱讀者去觀察、討論與印證,這個互動的過程不也挺珍貴的?稍晚,有個學生臉書傳訊來,「老師,今天辛苦了。今天是一堂很棒的課,也是一堂不容易的課。謝謝。」
我想,如果連老師都這樣做了,學生怎麼可能不看在眼裡,無論閱讀或寫作,甚至是面對內心,他們願意跟上就跟上吧。
我極愛美國作家Joyce Carol Oates所言:「故事找上我們,就像鬼影需要精實的肉身。」於是我懂了,能讓同學不想下課而想聽下去的,從來就不是因為生硬的義理,而是那些為了驗證那些義理而訴說的故事,有一些是虛構的,有一些則是真實的,但無論是哪個,只要是「好故事」就行。
《聯合報‧好讀周報專欄》https://udn.com/news/story/6904/3501656